夜幕下的光明區(qū),警燈閃爍,將混亂的街頭映照得如同白晝。
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酒精混合的刺鼻氣味,破碎的酒瓶和斗毆后的狼藉隨處可見。
祁同偉站在警戒線內(nèi),腳下是一灘尚未干涸的血跡。他看著眼前這片混亂,眉頭緊鎖,臉色陰沉得可怕。
分局局長程度,一路小跑地來到他跟前,手里拿著一份剛剛打印出來的統(tǒng)計報告,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(fā)顫。
“祁廳長,您看……”
祁同偉接過報告,目光迅速掃過上面的圖表和數(shù)據(jù)。
那是一份全省,尤其是京州市各大轄區(qū)的報警電話頻率統(tǒng)計。
曲線圖上,呈現(xiàn)出一種極其詭異、卻又規(guī)律得令人心悸的模式。
“在陳楓調(diào)任京州之前,全省的治安案件報警率,一直維持在一個高位水平,尤其是京海、光明這些新舊勢力交錯的區(qū)域,更是居高不下。”程度在一旁,用手指著圖表,小心翼翼地解釋道。
“但是,自從陳副市長到任之后,您看這條線……”
他指向圖表的中間部分,“全省的報警率,尤其是惡性治安案件,呈現(xiàn)出斷崖式的下跌!
在過去的大半年里,許多派出所甚至出現(xiàn)過連續(xù)數(shù)周‘零報警’的太平景象!”
“而就在今天,”
程度的聲音壓得更低了,“就在檢察院調(diào)查陳副市長的消息傳開之后,這條曲線……您看,它以一個近乎垂直的角度,瞬間暴漲了回去,甚至……甚至超過了陳副市長來之前的最高峰值!”
祁同偉的目光,死死地釘在那條陡然翹起的曲線上,瞳孔不自覺地收縮。
“所以,”
程度深吸一口氣,問出了那個讓所有知情者都毛骨悚然的問題,“祁廳長,您覺得,這和陳副市長……有沒有關系?”
“……”
祁同偉沉默了。
他當然知道有關系!
這何止是有關系,這簡直就是最直接的因果!
他瞬間就明白了,在陳楓到任的這段時間里,漢東省的地下世界,究竟處于一種何等高壓的、噤若寒蟬的狀態(tài)。
那些平日里囂張跋扈的黑惡勢力,那些潛藏在陰影中的地頭蛇,全都被陳楓以一種看不見的方式,死死地按住了頭。
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,僅僅是他的存在本身,就構成了一種絕對的、令所有牛鬼蛇神都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恐怖威懾。
而現(xiàn)在,當他們認為這尊“佛”即將倒臺時,壓抑已久的魔性便瞬間反彈,以一種報復性的姿態(tài),重新出來為禍人間。
“你是說……”
祁同偉抬起頭,看著眼前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干將,用一種夢囈般的聲音問道,“陳副市長,他一個人,就能影響當?shù)厮械暮趷簞萘Γ俊?/p>
程度沒有說話,但那沉重的、默認的眼神,已經(jīng)說明了一切。
這個結論,太過驚世駭俗!
太過打敗一個公安廳長的世界觀!
祁同偉的心中,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他猛地搖了搖頭,仿佛要將這個荒謬至極的念頭從腦海中甩出去。
不行!不能再想下去了!
他突然板起臉,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厲語氣,對著程度厲聲訓斥道:“程度啊程度!
你好歹也是個分局局令長,怎么思想覺悟這么低?!”
“陳副市長是黨和國家培養(yǎng)的干部,是人民的公仆!
他怎么可能和那些黑惡勢力有關聯(lián)?!”
他指著那份報告,義正言辭地說道:“在沒有確鑿證據(jù)的情況下,一切都是瞎扯淡!
你這是毫無根據(jù)的政治聯(lián)想,是嚴重的自由主義!
你今天跟我說說也就算了,要是傳出去,會造成多么惡劣的政治影響,你想過沒有?!”
“我告訴你,你下次即便有了什么所謂的‘發(fā)現(xiàn)’,也最好先給我把事情調(diào)查得清清楚楚,拿出鐵證來再說!
否則,就給我把嘴巴閉緊了!”
面對頂頭上司這突如其來的雷霆之怒,程度被罵得狗血淋頭,只能連連點頭稱是:“是,是,廳長教訓的是,是我思想出了問題,我回去一定深刻檢討!”
祁同偉冷哼一聲,轉身離開,不再看那份讓他心驚肉跳的報告。
他知道,自己剛剛那番話,不過是說給自己的“政治覺悟”聽的。
有些真相,是潘多拉的魔盒。
一旦打開,放出來的,可能是所有人都無法承受的魔鬼。
……
另一邊,侯亮平的調(diào)查,卻似乎“柳暗花明”了。
在金域灣項目工地附近,他和同事們一下午的走訪,幾乎一無所獲。
工人們和附近的村民,對于項目擱置的原因,都只知道是“上面的安排”,再問,就是一問三不知。
眼看天色漸晚,侯亮平心中失望透頂,正準備帶人離開。
就在這時,一個在田埂邊抽著旱煙的老鄉(xiāng),看著他們,猶豫了半天,才走上前來,慢吞吞地說道:“我說這位領導,你們是不是在查一個姓陳的官???”
侯亮平心中一動,立刻來了精神:“老鄉(xiāng),您有什么線索?”
“線索談不上?!?/p>
老鄉(xiāng)磕了磕煙斗,“我就是前段時間,看到過一個當官的,派頭不小,開著好車,提著好多禮品,來過這附近。
具體是干啥的,俺們也不知道。
就不知道,這事跟你們問的,有沒有關系?!?/p>
“當官的?提著禮品?”
侯亮平的眼睛瞬間就亮了!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工地上,一個當官的提著“很多禮品”來,還能干什么?
肯定是來送禮打點,搞利益輸送!
他立刻從包里取出陳楓的照片,遞到老鄉(xiāng)面前,急切地問道:“老鄉(xiāng),您看清楚了,是不是照片上這個人?”
老鄉(xiāng)湊近了,瞇著眼睛仔細辨認了一下,隨即一拍大腿:“對!對!就是他!錯不了!
長得這么俊的官,俺還是第一次見!”
得到了肯定的答復,侯亮平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喜悅,瞬間沖散了之前所有的疲憊與失落。
他喜笑顏開,心中樂開了花。
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!
陳楓啊陳楓,你個濃眉大眼的家伙,沒想到也學會了送禮跑關系這一套??!
在這荒郊野嶺,你提著重禮,又能是去見誰?
除了那個神秘的承包商李源,還能有誰?!
這一下,你和李源之間的利益關系,不就徹底坐實了嗎?!
這將又是一個強有力的證據(jù)!一個足以將你釘在恥辱柱上的鐵證!
侯亮平小心翼翼地收好照片,仿佛那不是一張普通的照片,而是一把能夠開啟勝利之門的鑰匙。他甚至還親熱地拍了拍那位老鄉(xiāng)的肩膀,表示感謝。
他完全沒有注意到,老鄉(xiāng)在說完之后,又自言自語地補充了一句:
“也不知道是去看誰,那條路走到底,就只有一戶姓張的孤寡老太太住在那兒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