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畫室，陸楓立刻鎖上了門，隔絕了外界的一切。他貪婪地、幾乎是虔誠地研究著那本神秘的手記。書中的文字晦澀難懂，符號詭異，但配方那一頁的內(nèi)容，卻像是擁有生命般，每一個字都在他腦中清晰地浮現(xiàn)，仿佛是被直接“灌輸”進去的。
思想之彩（Pigmentum Mentis）的配方，匪夷所思，荒謬到足以讓任何一個理智的人將其付之一炬。但對于已經(jīng)一只腳踏入瘋狂邊緣的陸楓來說，這配方的每一個字都閃爍著神圣的光芒。它需要三種核心材料，每一種都像是在挑戰(zhàn)現(xiàn)實的邊界。
第一種，被稱為“星塵結(jié)晶” 。
手記上的描述極其精確：在秋分后的第三個朔月之夜，前往城郊那座著名的隕石坑。當月亮完全隱去，星光最盛之時，在隕石坑的正中心，地表下三尺處，能找到一種透明的晶體。手記警告，挖掘時不能使用任何金屬工具，只能用手，或是獸骨制成的器具。
陸楓幾乎沒有猶豫。他查了天氣和月相，準備了食物和水，在一個陰冷的夜晚，獨自驅(qū)車前往那個早已被辟為地質(zhì)公園的隕石坑。他避開了所有監(jiān)控和巡邏路線，像個盜賊一樣翻過圍欄，潛入那片死寂的洼地。
夜晚的隕石坑像一個巨大的、凝視著天空的眼窩。四周寂靜無聲，只有風穿過荒草的、細微的“沙沙”聲。陸楓按照手記的指引，在坑底中心的位置停下。他丟掉鐵鏟，跪在地上，用雙手瘋狂地刨著冰冷、堅硬的泥土。指甲在挖掘中翻裂，滲出血液，混入泥土，他卻渾然不覺。
當他挖到大約三尺深時，指尖觸碰到了一塊異常冰冷的、光滑的物體。他小心翼翼地撥開周圍的泥土，將其完整地取了出來。
那是一塊拳頭大小、完全透明的晶體，形狀不規(guī)則，但在接觸到他手電筒光線的瞬間，晶體內(nèi)部仿佛被點亮了。無數(shù)微小的、銀色的光點在其中緩緩流淌，像一個被捕獲的、微縮的銀河。它散發(fā)著微弱的寒氣，陸楓能感覺到一股極細微的能量順著他的指尖，麻癢地傳入身體。他關(guān)掉手電，在純粹的黑暗中，晶體表面竟開始滲出幾滴銀白色的、類似水銀的流質(zhì)，這些液體在接觸到空氣后，又迅速凝固，變回透明的晶體形態(tài)。
更詭異的是，當他第二天回到畫室，將這塊被他命名為“星塵結(jié)晶”的晶體放在窗臺上。一夜之后，他驚駭?shù)匕l(fā)現(xiàn)，晶體內(nèi)部那些流動的光點，竟然重新排列，組合成了前一晚透過窗戶看到的、城市上空的星空倒影。它仿佛能“記憶”光線。
第二種材料，名為“幽洞菌絲”。
根據(jù)手記的圖譜和語焉不詳?shù)拿枋觯L在一個與世隔絕的、位于深山腹地的洞穴系統(tǒng)中。那個地方終年不見陽光，空氣潮濕，且地磁異常。手記強調(diào)，這種菌絲對人類的情緒波動極其敏感，任何一絲恐懼或貪婪，都會讓它瞬間枯萎。
陸楓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，才在一個幾乎被廢棄的國家森林公園深處，找到了那個被藤蔓和山體滑坡掩蓋的洞口。洞內(nèi)陰冷潮濕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、類似腐殖質(zhì)和臭氧混合的氣味。他只帶了一個微弱的冷光頭燈，沿著狹窄、濕滑的巖壁向下探索。
越往深處，一種奇怪的聲音就越清晰。那不是水滴聲，也不是風聲，而是一種極低頻率的、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脈動聲。那聲音并不通過耳朵傳入，而是直接與他的顱骨產(chǎn)生共振，讓他陣陣發(fā)暈。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與那脈動的頻率趨于一致。
在洞穴的最深處，他看到了那片菌絲。
它們像一張巨大的、散發(fā)著慘白色熒光的網(wǎng)，覆蓋在巖壁上。菌絲極其纖細，如同蛛絲，但它們組成的圖案卻異常復雜，明暗不定的熒光在上面緩緩流動，像一幅巨大的、活的腦電波圖譜。當陸楓因為激動而心跳加速時，菌絲的熒光亮度會猛然增強；當他努力平復心緒，菌絲的光芒又會變得柔和。
他伸出手，小心翼翼地采集了一部分菌絲。觸碰的瞬間，那地底的脈動聲仿佛直接在他腦中響起，無數(shù)混亂的、不成形狀的幾何圖形在他眼前一閃而過。他強忍著眩暈和惡心，將菌絲保存在一個完全避光的鉛盒里。
第三種，也是最后一種材料，最為特殊，名為“意識溶劑”。
它不需要去任何地方尋找。配方要求很簡單：創(chuàng)作者本人在“高度專注于某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”時，所分泌的淚液。
手記中用大量扭曲的符號強調(diào)，這滴淚必須是純粹的、不含任何雜念的“情感載體”。它不是悲傷的淚，也不是喜悅的淚，而是將一段記憶在腦中反復“播放”，直到那段記憶的“真實感”超越了現(xiàn)實本身時，從眼角滑落的、意識的凝結(jié)物。
為了得到它，陸楓將自己關(guān)在畫室里整整三天。他斷絕了飲食，用厚布堵死所有門窗縫隙，讓自己沉浸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。
他選擇的記憶，是他童年時，祖母帶他看的一場暴雨。他強迫自己回憶起每一個細節(jié)：窗戶上雨水劃過的痕跡、空氣中泥土的腥味、遠方天際線上閃電撕裂天空時那瞬間的、慘白的亮光，以及祖母手中那杯熱茶的溫度。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腦中重構(gòu)那個場景，直到畫室的墻壁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記憶中老房子的木墻；空氣中的腐敗氣味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暴雨來臨前的濕悶。
他的感官開始混淆。他仿佛真的聽到了雷聲，聞到了泥土的味道。
在第三天的黎明，當他已經(jīng)分不清自己身處現(xiàn)實還是記憶中時，一滴滾燙的液體，終于從他干澀的眼角滑落，滴進他早已準備好的、一個冰冷的玻璃皿中。
那滴淚，在接觸到玻璃的瞬間，并沒有散開，而是像一顆渾圓的、完美無瑕的珍珠，靜靜地躺在皿底，散發(fā)著微弱的、幾乎不可察覺的光暈。
至此，三種匪夷所思的材料，歷經(jīng)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，終于湊齊了。
陸楓看著桌上那三樣散發(fā)著異常氣息的東西，眼中布滿血絲，臉上卻是一種近乎癲狂的、得償所愿的笑容。他知道，通往“真實”的大門，即將為他打開。